超验存在主义诗歌
0-1
超验存在主义诗歌的精神内核是超验存在主义。
超验存在主义思想：人的感官通道是有限的，只有眼睛、耳朵、鼻子等，人的意识思维也是有限的，人的理性、逻辑、语言有被规定性，理性的边界和语言的边界即我们世界的边界，能被我们感知到的世界有限，真理经过这受限的感知通道必然会发生扭曲，所以人不可能认识宇宙的终极真理。正由于人的限度，其经验之外的超验存在和超验价值具有可能性。海德格尔的“存在”论哲学是超验存在主义的代表之一。
超验存在主义诗歌的主题是自然、人类心灵中的原始意象（集体无意识）、人类文化的母题，摒弃具有时效性的意识形态和事物，始终召唤和响应以“存在”为代表的超验价值，构筑精神家园，为精神贫困时代被虚无主义侵蚀、失去灵魂的已异化的人的灵魂扎根、精神游牧、诗意栖居（诗性生存）提供诗歌领域的时代价值。
0-2
诗歌分两种，一种是作为一种体裁的文学艺术，是人的创作。另一种是海德格尔存在论哲学所表述的“存在”之真理的道说，是人对“存在”的神性之思，是人建筑精神家园、诗意栖居的本真生活方式。并不是诗人在写诗，而是“存在”的自我道说，诗人作诗是一种高度的无意识行为，“存在”借用诗人来自我显现。这样的诗歌在文本上有特征可寻，比如：人类集体无意识；其主题都是本真生命体验和对“存在”的神性之思。
0-3
在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中有描述：“使人们感觉到（看到或听到）那些积淀在人类心灵底层的意象，并形成顿悟，美感由此而生。”——人感到有一种难言的美感，这种美感的产生就是积淀在我们心理底层的集体无意识的觉醒，在我的诗歌中存在大量，“集体无意识”是超验存在主义诗歌的重要主题之一，是诗者可以探索和发掘的宝藏。
0-4
抒情——在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表达情思、抒发情感。这种解释无以表达我对“抒情”的理解，我对“抒情”的理解是人自身生命的审美化或诗性化时的一种情感体验，它不是主体对某事物的抒情，而是主体本身就置于抒情之中，主体本身就是一篇诗。
1
献给最爱的人（其一）
如果我没有眼睛，我也一定可以看见你迷人的美丽；
如果我没有耳朵，我也一定可以听见你动听的欢笑；
如果我没有鼻子，我也一定可以闻到你芬芳的气息；
如果我没有手，我也一定要用整个身心拥抱你；
如果我没有腿，我也一定会匍匐着走向你；
如果我是傻子，而这是我最纯净的爱；
如果我只有魂魄，我也一定会化成一阵风，膜拜在你的红裙下；
如果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永远地死了，我的骷髅也会在地下开出一朵野玫瑰，在你路过我的头顶上那时，开在你的脚下。
献给最爱的人（其二）
多么渴望，在你纯净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并因此能慰藉自己过去所有的孤独和悲伤
你那眼眸里的世界就是我的家园；
多么渴望，在你的“高山峡谷”上冒险
那是少年的远方、圣洁的净域；
多么渴望，得到你如海洋般让人窒息的温柔
那是最甜蜜的死亡。
你是雪山、是森林、是湖泊，你的身体就是仙境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爱过你迷人的青春，唯独一个人爱你，是朝圣者的心
2-1
在一棵树下站了很久很久
我打着伞
在一棵树下站了很久很久
因为那棵树
很香
2-2
又梦回童年故乡
抱着高大的美人蕉，像抱着高大的恋人
仰望她翠绿的衣裙里，一层层红的、黄的性感的衣裳
在请求
但不知道请求什么，突然就醒了
肌肤上还有酥麻
3-1
待葬的姑娘
我梦境里才有的草原野花山坡
风
谁在牧放
你安睡在花架上
白色的裙幡
温柔漫卷
带着我的灵魂
看到天国的真相
所有的野花都是你的记忆
所有的云彩都是你的温柔
我是路过的旅人
在迷路的远方
为你暂留
3-2
雾起于苹果园
雾是甜的
白裙卓玛在提水，红裙卓玛在喂猪
我知道卓玛只有一个
天空之下，诸神寂静
我被一个卓玛带到她的阁楼
我踮起脚吃她高举的苹果
风中她咬着头发
风起于银河
3-3
大地上野花开遍、诸神隐遁
大地下埋藏屎尿、尸体、精美的棺材
还有手举过头顶的骸骨
大地上没有羔羊、溪水和远方姑娘洁白的毡房
只有风吹
火车经过
整个车厢只有我一个人
像驶向生命的虚空
我痛哭流涕
在1999年
在太阳系，在银河系的第三条悬臂上
4-1
我回到了故乡
在故乡的田野
迎着大片大片的香风
幸福又悲伤
我的身体被大片大片的香风一遍一遍地清洗
直至落泪
睁开眼，看到风起于远方的白云城堡
起源于天国
阳光明媚如吻
万物庄严温柔
只遗憾，他们都死了，在墓园寂静地睡
多想在这里拥有一个妻子
生一个野孩子
看着他重演我的童年
不穿衣服
消失在甘蔗林
消失在玉米地
消失在向日葵地
被水吞噬过又复活
拥抱花树
像抱着高大的恋人
4-2
祖母走在田埂上，背着一筐桃枝
枝枝开满桃花
祖母将桃枝塞进灶中焚烧
连炊烟都是芳香的
碗柜里又有蜘蛛网
饭桌上长着青苔
床边长着竹子
床下虫声嘹亮
春气浩荡如海里保护一盏油灯的光
不敢看那轮迷蒙的凉月
4-3
又回到春风十里的故乡
明月高悬
故园无人
住着高达的梨花、杏花、桃花
不敢叩门
我走到春风十里的路上
听到远方婚嫁的唢呐声
渐渐远去
感到悲伤
我的脸上有雨落
是谁的泪？
我是谁的丈夫？
谁是我的妻子？
4-4
春夜
第一次听见猫需求另一只猫发出的凄厉而恐怖的声音
我并不知道这个关于动物的知识
因此感到极为惊悚和恐怖
幸好，门窗是紧锁的，这声音来自其他人家的屋顶
幸好，祖父还未死，他在我的床的另一头睡
只是，已不能通过祖父获得安全感
他甚至自己都忘记了自己
这声音让我联想起一个疯女人
于是我的脑海里出现的画面是她趴在屋顶的月光里凄厉地叫
这是一个秘密的春夜
我知道有很多花都会开
在梦中也是
我把自己深深藏在被子里
也许半夜祖父又会起床
打开门，指着月亮说：
哎呀，太阳都到头顶了，人呢，人呢，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4-5
春夜，各种各样的声音
可怕的鹘的叫声，野猫踩过屋顶的声音
好像一阵雨的声音，远远的有人呼喊的声音
起床，点燃一支红烛
便感觉在一个新婚的夜里
夜沉沉的，甜甜的
老镜子上都是灰，我用手指写下三个字：刘芷若
这是梦中一个鬼女的名字，越想再梦见她就越梦不到
她的家在石围村，有山门，有水井，有红叶，有一个姐妹，一切比真实还要真实
我吹灭红烛，感觉这样很美好
于是点亮红烛，再吹灭
睡不着
这是故乡的春夜
我不需要提灯出门
便知道那一处是雨淋琳的芭蕉
那一处是田野上月下不会走远的高大的梨花、桃花
那一处是屋檐下把守门口的美人蕉
祖坟边是大坨大坨的蔷薇
祖母说幼年的我长大了就让它做我的妻子
可惜它早就死了
和我的七魄之一锁在一个瓦罐里
被道士挂在屋梁上
5-1
空气是甜的
不是因为屋前的苹果园
也不是因为屋后的葡萄园
春天的半夜
风微微吹拂
我的身体轻极了
羊圈里那只生病的羊羔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豁开了口的野坟我又忘记堵上了
现在最好点一支蜡烛
给我隔着一条溪水隔着十八棵香樟树、六十四棵樱桃树的恋人写一封信
告诉她我此时的幸福
邀她来和我一起
过春天
5-2
这个下午过得很甜蜜
脸热热地对着门口的向日葵
先是去掰玉米，风中袒露酥胸的玉米
路过阿婆的甘蔗林
又抱着生长的甘蔗啃了好一会
地东头和地西头看不见彼此
两处萤火虫长得一模一样
两处坟丘像两个温暖的乳房
突然想起山后桂花湾阴沉沉的林下
来了新的邻居
邻居的女儿和我一样大
我去寻找她，这个下午我们情投意合
我把两只手放在了她的怀里
黄黄的怀里
有星辰有云雾
5-3
喜欢荒野
点着意识的灯
驱离黑暗
在被遮蔽的黑暗的“存在”中涌现出的
老房子、池塘、寂寞的花、坟丘
涌现出的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女孩子
她们诗意栖居在这美丽的深渊里
想和她们回家
轻轻触碰她们，就像轻轻触碰上帝
我在这“存在”的秘境探险
精神游牧
诗性生存
5-4
我如愿以偿，拥有黑森林里的小木屋
屋前的红枫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火
我站立垂钓于红枫下的山溪
我不言说时好像时间也冻结了
在身边生一堆跳舞的篝火吧
让它看护着我，以免我迷失于空无
当小木屋的门窗射出温暖的光的时候
百合一样洁白芳香和幽灵般的陌生恋人就会出现
出现的还有美酒和食物
我被某种神秘囚禁在所有的美好里
一切得偿所愿
一切不可言说
6-1
你眼瞳里的世界好美
故乡的小路、草垛、云
我玩过的泥巴、荡过的树枝
你说你爱我
正好两颗紫色的流星划过天际
我们紧紧拥抱
就像玫瑰抱紧骷髅
就像初雪覆盖大地
6-2
对我来说一个最性感的女性是
走在我的故乡的田埂上，眼睛里照进我童年所见的风景、我的草窝做的摇篮、我的儿时玩具
并烙刻在她的心灵无意识底层
她情愿把自己比喻成天空、大地、河水、池塘，让我探索风的私语
情愿让我把她囚禁在玉米林、甘蔗林、墓园、床下等一切隐秘的事物中
情愿让我把她压在故乡森林腐败的落叶土下
将所爱之人带到故乡是一个动人的秘密
是天地人神诗意栖居的精神家园
然后，过与土地和艺术有关的生活
这就是“终有一死者”人终极的幸福
7
棺材飘在天空
十一个不同的棺材在太阳的睾丸下闪闪发光
十一种不同的棺材下开着十一种花
那些棺材是我生命里的全部温柔
从皮肤到骨头全部的温暖
没有人看见
只有我看见
十一个我复活
只有我知道
今夜
我同时遇见生命里的十一个姑娘
我知道这是最后的告别！
她们要去她们应该去的地方
也只有我知道
她们和尘世中的十一个姑娘已经不同
这是最后的诀别！
8-1
远方，面对孤独和一个女子
我想进入你的身体
面对无限浩瀚的虚空
一切都没有的虚空
没有孤独，没有一切
只有永恒的虚无
我走过遥远的远方
跨过千山万水
走到你的城
久违的人类的灯火让我热泪盈眶
风从宇宙中落下
似乎轻轻一吹，便能熄灭这宇宙里微弱而孤独的文明
你在远方
这星辰一样遥远的远方
就像我的一段凄凉的梦
我想进入你的身体
进入你全部的暖
我愿意用生命回报你的恩情
在这遥远的远方
在这太阳系流浪的室女座超星系团
我一无所有
你如神伫立
阴影里开满鸢尾花
8-2
云很低
江上有人摇船
阿妹一个人在山上采茶
茶山竹海，只有风过竹林的声音
寂静得有如秘境
如果我是人间的王
我才不会去征伐
我只愿做这秘境的王
风很高
十里外有人家嫁娶
唢呐声听来让人寂寞
阿妹一个人在另一座山里割猪草
那座山里开满野花
它们也不记得阿妹的足迹
我不是人间的王，我只是一个疲惫的路人
多爱这里的天空、大地
真想歇一歇
多想死去
9-1
清晨
草原上鲜花开遍、众神隐遁
提着红灯笼寻找我的额济纳姑娘
被时间凝固
我伸出手，只有虚无
9-2
我想吃你的奶
和你一起睡在棺材
荒坟累累蒿草浩荡，美过任何一个春天
乌鸦的叫声，胜过一切人世的繁华
任世间的人们啊，去争吵，去说话，去踌躇满志，去一生幻灭
我只愿和你乘着这小小的棺材，在银河里旋转，在宇宙里漂泊
你是我的棺材
埋在星辰，也埋在虚空
9-3
在看不见自己的夜里
面对一个散发着郁金香气的女性的身体
在虚无的通道
在那一刻
我的孤独在宇宙深处的虚空里绽放
这遥远的远方
这越过高山、河流、森林的远方
我抱着陌生的看不见的另一个身体
就像抱着上帝
清晨
我看见郁金香的海
天空深处有人在种植着什么
微风起于心中
9-4
你把你的肉体坐在床上，就像菩萨
十八岁的肉体，十八岁大慈大悲的菩萨
此刻，你坐在远方，坐在人类孤独的中心
你是潮湿的，就像潮湿的河，水草荡漾
我愿做一个溺亡者
就像孩子在母亲的腹中
就像蛇吞下的牛羊
温柔又窒息的缠绕
才能抚慰世界的苍凉
我路过的阿尔钦
你可知道
一个合格的诗人必然向往死亡、上帝和通往天国的路：女性
我的陌生的阿尔钦
你可知道
我多么渴望和你在野花开遍的草原举行婚礼
10-1
童年时爱过一个成熟的女子
她在深秋的窗口爬满爬山虎
雾可以进入她的窗口
而我不能
那里是我的精神故乡
是梦幽处红枫林里点亮的一盏灯
听说，她的床上有一架手风琴
在偏僻的乡村，手风琴是一个稀罕物，我的头脑里把手风琴和海联系了起来
似乎她的床上有行吟的荷马、亚细亚的民间传说、北欧的童话
她和我最近的距离是半米比半米多一点点
米格子清凉的布
比大地还凉还暖
拂到我脸上的呼吸
有清清的洗发水的香味
我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的湖海和辽阔的星空
我想哭了
她是什么时候搬走的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搬走了
我偶尔还去那个窗下望
黄昏，从窗子里飞出一些乌鸦（其实是蝙蝠）
乌鸦在天空盘旋
我向天空伸出手
感到头晕目眩
10-2
秋天，小楼干净，我们在床上下棋
楼外是海，秋的海
无边落木萧萧下
好像一个梦
好像另一个世界
每一阵风过，都飘然若仙
我知道你是美的，偶尔我会摸你的头发
但一点欲望也没有
十五年后，再去看你，你在楼上，朝楼下的我
伸出手，我们的中间隔着飞舞的黄叶
那一幕迷离、凄凉、幸福
我像是一个溺水者
你像在伸手救我
少年，我不懂你对我的情愫
唯有讨厌，觉得羞耻和可恶
梦中常常被水草缠绕颈脖
原来那就是你的头发
现在，你已经是一个小女孩的母亲了
你的身体寂静、祥和，就像深深的秋天
一切不曾改变，依然像在梦里，像另一个世界
小楼干净，我们在床上下棋
我用手摸摸你的头发
你依然默不作声
10-3
十五岁的夏日，被一股不明所以的来自身体内部的燥热所折磨
尤其是午睡的时候，莫名地痛苦
现在我知道那是性带来的，但当时完全不了解男女之事
只能一味承受秘密的煎熬
这是一个小镇，夏日的小镇，阳光亮得耀眼，风很大，人间安静
我想念起在遥远的小镇另一头的同桌女孩
突然感到在人世的伤感，孤独
我不由自主地朝她家走去
经过鸡鸣、犬吠、牛哞，恐惧而忐忑
经过肃穆的卫生所，曾经看到有人头掉下
经过有很多青松的政府，感到压抑
经常菜市场，似乎所有的人都看着我，像看一个小偷
终于在穿过白杨树林后来到她家那幢旧式小楼下
有人叫我的名字
循声望去，她在阳台上，穿着吊肩的牛仔衣裤，宛如成年人
我突然感到她美
她的身体饱满，额头上的脂粉和细密的汗珠在发光
这使我感到暖
寂寞的香暖
她比我高大
哎，你能想象一个身体已成熟而大脑还懵懂无知的少年的尴尬吗？
她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和我说话
如果不是她的弟弟也在家
我或许也会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我感到那股冲动被抚慰
而却不知道那冲动是个什么鬼，或者要叫我去做什么
她对我很好，姐姐对弟弟的好
但我已迷恋起她额头上脂粉的香味
那构成额头的光滑骨头使我感到一种未知的诱惑
我呆得不久，莫名地只想尽早逃离
走时回望那栋小楼
发现前后都是高大的芭蕉，风卷芭蕉，精神极了
10-5
喜马拉雅山上的烟花
路过监利
我的方向是喜马拉雅
在飞扬的尘土里我倍感温暖
我知道，她正由这里的泥土构成
她死于红斑狼疮
泥土里长出的一段阴柔的身体，又被土地收回
她说她可以随我去隐居
海德格尔的黑森林
或者遥远的贝加尔湖畔
可以随我去喜马拉雅山上牧羊、耕地
她可以做我的棺材
就像现在这样，她坐在我的摩托车的后面
任何时候，都愿意陪伴我去远方
只有这样孤独地旅行在远方，我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感受到皮肤上的错觉
有时，吃某种药还能看见她
但她说，不能吃药
她长得不算美，倒一点也不难看，干净、可爱
监利，这是一座普通的城
这里的五谷喂养出很多普通的女孩子
但我知道，一切普通下都有沉默的奇迹
我在黄昏的路边摊上吃饭
听到这里女孩子的乡音——这正是她的乡音
一刹那，就像失恋者听到爱神的声音
就像溺水者抓到最后一根稻草
我流下泪，多想请求她做我的妻子
可这只是一厢情愿
我原以为我获得了一生的幸福
名利钱财都可抛弃，我们不再有尘世的任何痛苦
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过朴素的隐居生活，可以随时去死
那一段从泥土里长出的阴柔的身体
将我一生的孤独消融
她可以穿着洁白婚纱拂过我的墓地
我原以为喜马拉雅、戈壁、草原
终将成为我们自由、抒情的床
这段在泥土里长出的身体本无性别，我知道它为我牺牲，做一个女儿身
有着清澈的倒映我的眸子，有伊甸园般的高山峡谷，有一条神秘通道通往星辰和虚空
这是普通的泥土捏造出的一段阴柔的身体
她又化作泥土，抓一把土，她就藏在里面
很快，我还将上路
星夜兼程
我的目的地是喜马拉雅
我要在山上放一箱烟花
烟花由她的一部分泥土构成
10-6
结束了远方的几段情缘，黯然回到故乡
在下一场大雪
大雪，不再是一个孩子眼里的童话
而是淡淡的悲伤，大雪优美地掩藏大地上的一切伤痛
去相亲
那女孩子长得可以，身材很好
双方父母满意，便打算春天结婚
我没有意见，就像一个傀儡皇帝
临近春节，小镇到处是喧嚣，地上到处是在贩卖的猪牛羊和人很像的肢体，开膛破肚，一地肝胆血污
唯有雪在轻轻抚慰
我怕再遇见她，我有脸盲症，我们只见过一次，再遇见她，我认不出她
在桥上，远远看见一个女孩小跑向我
我手插在裤兜里低头走路
直至有人把手伸进我的臂弯
她，一个陌生女孩，一身凌冽的清香
我知道，这是我将来的妻子
终会买进我的祖坟里的妻子
她和我一样高，第一次见面她穿着高跟鞋，现在她穿着平底鞋
这样我不至于仰望她
我一身凌冽的清香，是这大雪里的安慰，像一树梅花
我的视线回避她的脸
为什么呢，说不清
若吻过去，只有一片虚无
又想仔细看看那容颜
充满无限深情地看看
那陌生眼睛、鼻子、嘴唇的陌生组合
毕竟，她将是我的妻子
终会走向我的祖坟里的人儿
她轻轻挤着我，让我不知道把手放在哪里是好
我还不熟悉她，只需转头，我就会忘了她的相貌
分别
她几步一回头，直至消失在风雪里
就像剧终，只有雪地，白茫茫一片
10-7
有些事到底有没有发生已经成为一个迷
少年夏夜，在晚自习的教室，微风把同桌女孩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水的香味送到我的鼻尖
我看着她正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长发，更多的头发瀑布一样倾泻在圆鼓鼓的田野一样丰饶的胸部
我鼓足勇气小声问了一句：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手
她是怎样的表情和回答我已完全忘记，我们是私定了终生的，我也忘记了我们是如何默契地允许对方成为自己未来的“夫妻”
我能肯定不会有语言和行为上的任何确定，而纯粹是一种秘密的默契
我觉得好暖，时光温柔，夜色温柔
有一件事不能忘怀：上课时，她的笔掉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我能感受到她的额头久久地压在我的大腿上
我感到羞愧，因为少年梦遗的缘故，我的下面有一股淡淡的腥腥的气息
我确信我问过她“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手”这句话，但很多年后回忆又总是不敢确定
青年，流浪在西部，在泸沽湖边的篝火晚会上，一个摩挲女孩对我说：今夜，我们走婚吧？
我腼腆地回避她的脸庞，只微微笑一笑作为礼貌的拒绝
我居然拒绝了，可你要知道那是在纯净的泸沽湖女儿国，湖水的潮汐宛如母性的呻吟，那是在离天国最近的地方，那是我多么向往的美丽
我确信她问过我“今夜，我们走婚吧”这句话，但很多年后回忆也总是不敢确定
好多事都这样，我确信它发生过，但又不敢确定，也许是因为在今天的时代美好的事物已经不多了，于是曾经经历过的美好就陌生了，就像一场梦境
11-1
我似乎置身在古时候的秋天
月光如水，风过高杨，猎猎作响
我在窗下写诗
为后山一个无名野坟
蒿草浩荡深处的野坟露出一截暗青色的棺材
棺盖也已残破
当我写完
一定提灯去那蒿草如海波的地方焚烧、悼亡
也许，我在期待一段苍山香魂的艳遇
我在窗下写诗
身后的床下已虫声嘹亮
一只蟋蟀爬上我的桌子磕头
11-3
春风沉醉的夜晚
睡觉实在是一种辜负
月清凉得不能久看
容易被迷惑
我在房子四周走走
点燃一盏多年前的油灯
却不敢照任何一颗花树
多爱聊斋的故事，那些美丽的幻游人生
有些花也确乎近妖
比如山岗底下的玫瑰抑或叫月季
它四出伸张手臂，邪魅地开了一身的花
比如那一片像梨花一样的树林，树上系着一只鞋子，不能不让人浮想翩翩
还有山下多少人家，十室九空，只有高墙深院里的梨花、桃花、杏花在宣化争闹
这是属灵的时节
山中还有很多有主无主的坟墓
人家和坟墓比邻而居
哎，是的啊，我又想起了你
想和你一起提灯游在夜色里
我可以提灯好好地照你，看你，闻你
看你含羞的笑颜
11-4
在远方过中秋，黄昏酒后，偶遇一小山
漫山黄叶猎猎作响
清凉得几乎要让人仙去
偶或闻到桂花的香
感叹苍辽宇宙这天风天香的无上慰藉
步行过一寺庙，风铃声碎，抬头一望，正看见玻璃是红灯，走过一个古装的红衣佳人
让我心中一颤
这寺庙的外墙是红色和黄色，恰似古代的小楼
就那一刹那，恍惚坠入温柔乡
心中甜蜜、惆怅之极
这寺庙中怎么会有红衣佳人呢
好生奇怪
那一刹那的体验是如此不可思议
仿佛一生的冷都被安慰
仿佛已得到美丽和温暖
12-1
一生喜爱抒情的事物
于是在房子的周围种满芳香的植物
寂寞时，我在窗下写诗，有香陪伴
写得入迷时，就像被红袖添香的女子服侍
她们有时出现，有时隐遁，她们嬉嬉闹闹，交舞着变
她们中常在的是米兰的香、风车茉莉的香
其他的则一年四季依次有：栀子的香、白茉莉的香、红玫瑰的香、桂花的香、百合的香
她们带着我思念远方的女子和生命里失去的女子
夜晚则带着我穿越梦境，历经悲伤
我在人世的孤独被她们安慰
还有风铃啊
我的房子所有的门和窗都挂着风铃
起风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间的王
午夜的时候，我在星空，离大地三万三千里
她们都是我生命的伴侣
在梦中，风铃问我：你要娶她们中的谁为妻呢
似乎只要我说出一个答案，其他的香都会死去
我哭了起来，手紧紧抓着床单，醒来，大吁了一口气
如果生命有灵，她们都是我前世的妻子
12-2
我一直想为一条抒情的大河写点什么
但二十多年来什么字也写不出
真的遗憾
我见过河水带来的远方的什么树的果子、花树枝、衣裳、鞋
远方的讯息
风和民谣
我见过一条同样抒情的大蛇在半夜的河水里扭动
我梦见月夜自己在河水里随着长发一样的温柔水草摇曳
还有亡者，一个年轻的姑娘睡在铺满鲜花的竹筏上，顺流而下
追不上
我时常站在河水边，大脑里一片空白
它的恩赐太过丰饶
以至于你不能写下一个字
写下的字是对没有写下的字的辜负
我一直想为一条抒情的大河立传
但只有无言
14-1
夏日午睡，做了一个悲伤的梦醒来
人间安静，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
看看窗外，要下雨，但还未下
窗帘在风里孤独地舞
心中悲戚
真想到梦里去生活
虽然有着万水千山、总在追寻、总是找不到
但有时也能用手指触碰到那让人心悸的柔情
有时也会飞
人间所有的诗篇都不及梦中的美丽
人间所有的悲伤都不及梦中那样肝肠寸断
多想在海边有一所房子
远离人间
一切失去的人都在这里相聚
一起生活，一起种土豆
一起喝酒，一起讲笑话
一起跳舞，一起睡
不再寻找，不再哭泣，不再分离
一起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14-2
有没有一条路让我走到一个
充满春风和阳光的房子
四面有窗，有风铃
三面看得见海，听得见海鸥的叫声
而再也没有他人
除了你
阳光慷慨，生命珍贵，呼吸奢靡
我们种土豆，以土豆为食
我们的生活在夜晚，写诗和编织梦境
手牵着手
看能不能一起，在梦里飞
早早地备下墓穴，一只棺材，种上鲜花
从此，没有分别
没有苦难，没有畏惧
好好地活
从此幸福
15
雪山迷路在我的眼里
所有的向日葵都看着我
我无限惭愧，身体肮脏，一无所有
白色的藏族少女，抱着白色的羊羔，坐在白色的喇嘛庙的门口
真像天上的仙女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
它像水，淋下的耀眼的水
真想找一个偏僻的地方
脱掉衣裳，把皮囊和骨骸铺在大地上晾晒
但在这里无处躲藏
青稞成熟，湖水深情，万物神圣
没有一处地方是偏僻的
啊！我想到了阿尔的太阳
想到了瘦哥哥梵高
请求给我一支猎枪
对准自己的胸膛
在青稞的中央
我无限惭愧，两手空空
16
一生恋着一张床
挂着洁白帐幔，在风里飘荡
看到花树，就想把床放到花树下
看到江上的船，就想把床放在船头
看到星空，就想把床放到山顶
看到雪山、戈壁、草原都有这样的念想
现在这张床在故乡的荒野，在茂密的野花里
床下收纳着各种各样的虫声
帐幔里开放着不知名的红花
我也想把这床放在荒坟累累之处
点燃红烛，迎候香魂
最想的是和你在一起
过一天
白天恋爱，夜里死去
星空中旋转飞翔的床
是我们的坟墓
17-1
常在梦中飞翔
人间总是清阴天
总是清凉得仿佛要羽化升仙
女子总是美丽
使劲扇动手臂
飞不高
一切如此美好
但不敢说已得到
楼很美，但总有危险
风景很美，美得疼痛，但总找不到一个人分享
总是爱这爱那如朝圣者的心
总是一个人独守一个世界
梦中女子
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总是清凉的胴体芬芳
有的爱过，得不到或已失去
总是温情旖旎
但总是不敢说我爱你
总是不能做生同衾死同穴的妻子
总是半夜醒来，长吁一口气
像活了三生三世
舍不得那南柯一梦，诗意栖居
舍不得那清凉的柔情
像相隔生死的恋人
总是泪湿枕巾
17-2
刘芷若
深山里的女子
我在采兰花的幽谷里拨开她荒芜的坟
她用水袖一拂，坟地便变成大红灯笼高挂的箐箐深院
她给我酒喝
我不知道这喝下的美酒是不是只是泥土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要了我的命
但这一切发生之前，我知道
她是空谷佳人
空谷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我们一起读书
她不肯读佛经，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
她和我读牡丹亭、红楼梦，读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
她用手指缠绕她长长的头发
极尽温柔
但不许我有轻薄之举
刘芷若是红衣，她还有一个白衣的姐妹，对我不冷不热
有时会以骷髅吓我
但我才不怕
我抓着刘芷若的水袖
一起看月
那么香的刘芷若，不能亲近也没有什么
我们一起看月，似乎还可以一起飞翔
17-3
刘芷若会变身黄菊、红梅、大鹏鸟
她白衣的妹妹则会变身明月、霜雪、竹影
这都是酒后
我们饮酒，像白鹤一样伸长脖子
刘芷若说是我救了她
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她说是看——看见
我只是在雾气冉冉中怀着恐惧和怜惜朝墓中看
我不知道这“看见”如何救了她
她的妹妹此时正缠绕在屋顶
艰难地呻吟
刘芷若说，她正在怀孕
一个春天将呱呱诞生
17-4
白衣姑娘睡在雾中的芍药花丛里
雾突浓突淡地流淌
她便时而消失时而出现
就像一幅长卷的江山图
一个蓬头垢面自称李白的人要入画中一游
我慌忙拦住，不可不可，这是内眷，不可见外人
正争执间，一群蝴蝶扑向李白
那李白倒伏在地上，从衣裳里游出一条黑蛇，逃之夭夭
17-5
红衣女子和白衣姑娘谁更美
在春夜成为一个惊悚的秘密
似乎说出这个秘密是一件危险的事
她们的卧室分明不同
红衣女子的卧室里有风荷红莲，风拂来，清香撩人
白衣姑娘的卧室床边长者竹子，风拂来，清幽如梦
卧室真大，大得像可容纳天地
这天地之间，我忽而如寄身沧海，忽而如承欢母亲膝下
她们都美
只有我那么不堪，身体沉重如棺材，不能飞翔
17-6
刘芷若生了一个孩子
是一截木胎
桃木的木胎婴儿
我暗自惊喜，说道：我也要做父亲了
白衣女子瞥了我一眼，冷冷地说：根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仔细看那木胎的孩子，跟我长得一样
17-7
嘘！
不要说话
不要说话
溪水涟涟，闪耀梦一样的光泽
溪中睡莲，仔细找，能找到刘芷若
刘芷若漂浮在睡莲之间
她眼睛闭着，轻轻咬着嘴唇
她的眉头蹙着，像承受着痛苦
转念之间，我也在溪水中
随着水草一起摇摆
身旁有漂浮的托盘，盘子里有珍馐美酒
月溶溶
好舒服，好抒情
17-8
看不见你，我想你
看见你时，我也想你
你的眼睛含泪
你的红唇闪光
你的脑子在想什么呢
让我看着你的眼睛
看着你眼睛里的我自己
让我进入你的眼睛
你眼中的世界有云，有繁花，有风
你看见我
我看见你
可我依然那么想你
17-9
开着花的树枝上挂着衣裙
我知道她们在河水里洗澡
我背对河水
我知道我是一个君子、绅士
或者是一个懂礼貌的孩子
背后春光浪漫，有风，有草被吹响的声音
有故乡的虫鸣
我知道背后真美
但我不能转过头去
我的后背都是暖的
让我昏昏雨欲睡
17-10
屋子很小，挤了很多人，两个人在结婚
有人对我慌张地说：看看她是谁
原来我是那个新郎
我看看旁边的女子，盖着红盖头，一截身体散发幽香
若是刘芷若该多么幸福
若是她白衣的姐妹也算得上一段佳缘
而如果不是她们，是别的人，这暗香浮动也让人心驰神往
眼睛瞥到墙边停着一口精美的血红色棺材
红棺材很小
怎么睡得下两个人呢？
18
穿越梦境
找一个人，总是找不到
当终于来到她在过的地方，她又已离开——她也在不幸中
梦中的命运好忧郁，好孤独，好凄凉
追寻的路总是分叉，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总是迷路
总是不知道该怎样回去
梦中真伤心啊
又梦见已死去的亲人在公路边上下挥舞手臂
像在招呼一辆车，又像一个疯子
那么恐怖，那么孤独
多少次穿越梦境找你
只有一次找到
你在镜中梳妆，镜中还有蝙蝠和一场大雪
你终于不会再让我找不见
却多么短暂，来不及说爱你，梦境就中断了，枕巾已被泪浸湿一半
恍惚看见你坐在我的床边，朝我微笑
我确信这是真实的
我闻到了你身上百合的香
真美啊！
而其实我也知道，你已在异乡，死去十年
19
暴风雪过后的午夜
屋外明亮如白天
光明的天地之间，每户人家都大门紧锁，只有远远的犬吠声
我想去看你
你的家在下一个村落的河水边
这样需走很远的路，路过古老的寺庙
路过一大片竹海，路过很多坟
有咳嗽声的坟，有凄厉野兽叫声的坟
然后坐上河边的野船，在星空里划一段路才能达到你的家
如果我叩响你的门，我知道你会骂我傻，你会请我进屋喝茶
你会用火温暖我，但我不想进屋
我想带你去夜游，去看这个奇怪的世界，每户人家都大门紧锁，只有远远的犬吠声
我想带你去看梅花
我们睡在雪地里吧，看着星空
用雪埋着我的身体，最后用你的头发埋着我的脸
把我藏好，谁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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